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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鱼口和大栅栏是老北京市井商业街区，也是北京城市文化多样性和悠久历史的重要体现。历经元明清三代的兴衰和发展，它们与前门大街共同构建成老北京南城的标志性传统商业街区。从20世纪90年代起，这里进行了多次修缮和大规模改造，保留有许多的历史遗迹及浓厚的文化气息，成为热门景点和云游北京中轴线的重要打卡地。本文讲述的是北京历史文化街区变迁的故事。
大栅栏旧景
“北京是世界著名古都，丰富的历史文化遗产是一张金名片，传承保护好这份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是首都的职责。”近年来，习近平总书记在多个场合对北京历史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作出指示。到目前为止，北京市已划定43片历史文化保护区，其中14片在明清旧城皇城内，19片在旧城皇城外，10片在城外。这一系列举措，为保护历史文化名城和完善古都风貌保护机制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列入第一批老城历史文化街区的鲜鱼口和大栅栏，就属于前门历史街巷的保护升级项目。
前门大街是中轴线上最繁华的商业街。明清至民国时名正阳门大街，俗称前门大街，1965年正式定名为前门大街。清乾嘉间俞蛟在《梦广杂著》中亦说：正阳门外“左右计二三里，皆殷商巨贾，列肆开廛。凡金绮珠玉以及食货，如山积。酒榭歌楼，欢呼酣饮，恒日暮不休，京师之最繁华处也”。
明《皇都积胜图》
前门地区的繁华，与其重要的地理位置、历史发展和交通运输等各方面因素有关。元代，这一带属于南城（原金中都城）与北城（元大都新城）之间的城郊关厢。丽正门是大都城的正南门，大道两旁的民居、客栈比其他城门外要稠密得多，商旅活动也比别的地方频繁，为以后前门商业区的繁荣奠定了基础。正如当时生活在大都的马可·波罗所说：“城郊也和城内一样繁华，也有城内那样的华丽的住宅和雄伟的大厦，只差没有大汗的皇宫罢了。”
明北京城突破了元大都所遵循的“前朝后市”形制，中心商业区由皇城北面的钟鼓楼地区，迁移到皇城南门大明门前棋盘街一带，同时又在前门外建“廊房”招商居货。前门大街东侧有三里河由西北向东南流淌，与大运河相通；西侧廊房与东北—西南走向的李铁拐斜街相连，直达北京最早的都城金中都，形成中轴线上两翼对称的主街，船来人往，非常热闹。凭借与棋盘街中心商业区只有咫尺之遥的地理优势，在前门大街两侧陆续形成鲜鱼市、肉市、布市、草市、珠宝市、粮食店、猪市等许多以专业集市为名的对称胡同，前门大街成为京师最著名的商业街。
与天桥南段中轴线上两坛之间禁民居，以及内城中轴线衬托皇权的紫禁城那种肃穆庄严气氛迥然不同，明清时前门大街具有肃静和鼓励民间活动的两重性。《京师坊巷志稿》载：“正阳门外大街，俗称前门大街，跨护城河有桥，甃以文石，中为驰道。”“驰道”专供皇帝出行使用，每当帝王出入正阳门时，官方都要采用办法加以屏隔，将仪仗队与百姓们隔开，以显示皇家的威严。清朝宫廷画师王翚等人所绘的《康熙南巡图》，以写实手法完整地绘制了康熙帝南巡归来经过正阳门的场景。画中的前门大街上临时搭起了木板和幕帐，兵士高举皮鞭禁止周围群众靠近。这幅《南巡图》反映了前门大街的两重性。
在制度允许的情况下，民间活动在城市空间的选择上，会尽可能地趋于中心地带。自从中心商业区由钟鼓楼迁移到棋盘街后，不少商贩便开始在正阳门周围的城墙边搭建席棚布帐，摆摊卖货。当中轴线延长到外城，各类活跃的百姓便成为城市中轴线上的主要角色。正阳门是明清中轴线上京师的正门，因此前门大街比其他城门外的大街要宽得多。于是商贩在中心地带的前门大街两侧搭建棚房，并不断向南面的天桥方向延伸。明末藏书家高承埏在《鸿一亭笔记》一书中说，正阳门大街道路空阔，不少商贩“侵占官街”，在“正阳门前搭盖棚房，居之为肆，其来久矣”。
正阳门下的胡同是皇帝下旨“盖”出来的
明崇祯七年（1634）正月灯节夜,成国公朱纯臣家发生火灾,为此司城官吏开始动手拆毁棚房，对那些侵占官道的商肆进行整治。幸亏侍御金光辰以扰民为由上书谏止，他说京师的穷民本来就没有住房和多少积蓄，全靠棚房里的小买卖以栖身糊口，“其业甚薄，其情可哀。今所司奉行之过”，如果为了防火就把棚房拆掉，那他们岂不是“未罹焚烈之惨而先受离析之苦”。而且他们的房子正在建设当中，并非接栋连楹，“若以火延棚房即毁棚房，则火延内室亦将并毁内室乎”？金光辰所奏内容与皇帝的想法一致，于是“疏入，有旨停止”。
清乾隆四十二年（1777），前门外鲜鱼口一带又发生火灾，烧毁商铺无数。御史玉麟在奏折中称其为骑沟门面房,奏请予以拆毁，清理街道收回还官，被乾隆帝驳回。“旋奉批示,略谓:正阳门至天桥一带,系圣驾祭坛经由之所。从前曾将两边铺房,一律取齐修整。今鲜鱼口失火,若拘泥玉麟原奏,概令清出还官,则街道参差,转于观瞻有碍。将该处所烧房屋,仍令准其补盖。嗣后自正阳门至天桥一带房舍,遇有毀坏者,亦准其照旧修盖。”批示中提到“从前曾将两边铺房,一律取齐修整”，说明街面上的铺房系经朝廷批准才得以“取齐修整”，如果拆掉，会有碍观瞻。最终在乾隆皇帝的关照下，所有商铺照常修盖。
官吏拆毁棚房的举动被朝廷喊停，无异于支持了前门商业街棚房的存在，势必打破传统的城市格局，让前门外的商业空间得到拓展。那些赚足了钱的商家干脆拆毁临时搭建的席棚房，在原地建起雕梁画栋的砖木结构的门面房。新建的商铺与原街面之间有一定距离，使得前门大街东、西侧房后，各衍生出一条南北向的背街小巷。从天桥到正阳门，前门大街东侧街里自南而北形成西草市、布巷子、肉市，路西街里形成铺陈市、粮食店、珠宝市等南北向衔接的胡同，所以前门大街与其他街面不同，前门外正街店铺的创立时间大都晚于里街的店铺。在里街与街面间还设计有东西向通道，形成中轴线两侧相互对称的胡同，既美观又方便街里街外的行人往来。
到了道光年间，珠宝市、肉市、布巷子等6条背街小巷，已经形成繁华的胡同。杨静亭编著的《都门纪略》一书中写道：“京师最尚繁华，市廛铺户，妆饰富甲天下，如大栅栏、珠宝市、西河沿、琉璃厂之银楼缎号，以及茶叶铺、靴铺，皆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令人目迷五色。至肉市、酒楼饭馆，张灯列烛，猜拳行令，夜夜元宵，非他处所可及也。”
如果我们稍加留意就会看到，正阳门前的五牌楼虽然共有5个门洞，但两侧的门洞都被肉市和对面珠宝市的房屋所遮盖。这正是先建五牌楼、后被前门大街的棚房遮挡，使街道变窄的明证。在北京中轴线上的这一奇观，特别值得游人赏鉴。旅游到此的朋友，一定要到这几条小巷子里仔细体验一番，这可是由明清两代皇帝亲自下旨批准，从寸土寸金的中轴线上生生“盖”出来的胡同，在北京城里绝无仅有、独此一家。
“先有鲜鱼口，后有大栅栏”
鲜鱼口地区位于前门大街东侧，隔前门大街与大栅栏街相对应,是前门地区一条传统的商业街，至今仍有便宜坊烤鸭店、都一处烧麦店、兴华园浴池、天兴居等多处老字号。鲜鱼口街往东的草厂三条至九条，是一个传统胡同和四合院区。该区的特点是，胡同为北京旧城中少见的南北走向；胡同密集，间隔仅约30米；四合院大门不是常见的南北开门，而是东西开门。鲜鱼口地区整个街区占地不大，但遗存的传统风貌甚浓。
鲜鱼口
明正统年间，在正阳桥东南低洼处开通壕口以泄其水，称三里河。渔民在河里打上鱼后，拿到小桥西侧去卖，渐成市集。后来这里建了房屋，有了街巷，小鱼市变成了鲜鱼巷。清代，三里河的水道干涸，其上搭建了店铺和房屋，称鲜鱼口。明永乐时初把内城南移，大运河终点码头由积水潭移至东便门外的大通桥，北京的商业中心也由元朝的钟鼓楼一带南迁到以正阳门为中心的前门地区。当时各地官吏进京述职办事，各省举子来京科考，多暂住前门外，仅前门地区就建有100多座会馆，促进了这一地区的繁荣。从前门大街鲜鱼口直到东口崇文门大街，传说“门到门，三华里”，巷内聚集着著名的老字号商铺、餐饮、茶楼、戏院，是北京民俗市井商业的代表，与前门大街共同构建了老北京南城的标志性传统商业街区。故有“先有鲜鱼口，后有大栅栏”之说。
清末民初，鲜鱼口曾有过9家帽店、11户鞋店，成为北京城最大的鞋帽零售中心。其中有家黑猴儿店，店主杨小泉以制帽为生，因其养了只黑色的小猴儿，日久天长“黑猴儿”反倒成了有口皆碑的店名。那只黑猴年老去世，杨小泉请人用木头雕刻了一只木猴，涂上黑漆，摆在店门口。后来，黑猴儿店成为北京有名的老字号。
清末,京奉火车站、京汉火车站建在前门东西两侧,这里成了全国的交通枢纽。因为各地旅京人士必先到前门,所以鲜鱼口一带的旅馆、银号也迅速发展起来。小江胡同和长巷一至四条，便是客店聚集之地。
清代规定，在内城禁止开设戏园，前门位于宫城正前方，这里的演出活动不仅可以吸引广大的外城观众，同时也方便住在内城的权贵们到前门外购物听戏。所以南城前门外就成为戏园的集中地带。《都门纪略》记有19世纪北京最大的九家戏园，其中就有鲜鱼口的天乐园。天乐园有文字记载始于1785年。1920年，天乐园易主，更名为华乐戏院，新中国成立后更名为大众剧场。天乐园从唱落子、耍杂耍的小馆起家，逐步发展成有田际云、梅兰芳、程砚秋、马连良等京剧艺术名家长期驻场演出的大戏院，是中国戏曲文化的一块活化石。
原址重建后的天乐园
20世纪50年代，我在大众剧场看过马连良、马富禄、罗蕙兰、周和桐、童侠苓等演出的全本《胭脂宝褶》。马连良先生前饰永乐帝，雍容大气；后饰白槐，机警老练。出场前，马连良便赢得全场热烈的掌声，一句“老王爷登大宝一统天下”，更是引得掌声雷动，让我至今记忆犹新。1998年，大众剧场关闭，变为歌舞厅、台球厅，最后成为仓库。现今，东城区在原址重修天乐园，按照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建筑风格，恢复了老戏楼的风貌。
天兴居炒肝店由清同治年间的会仙居与1930年开业的天兴居合并而成，以制作风味小吃炒肝儿闻名。天兴居紧邻兴华园，在兴华园洗完澡到天兴居吃炒肝儿，是老北京的一大乐趣。
“花市草桥鲜鱼口，牛街马甸大羊坊。”经过修缮和保护后的鲜鱼口古香古色，被定位为“京味特色、美食经典——鲜鱼口老字号美食街”。街两侧的餐馆挂着各式招幌和抱柱楹联，以“鱼”为元素的牌楼、砖雕、路灯以及黄金麻石铺装的水纹鱼鳞状路面等成为独具特色的历史文化风景线。只要您看看在原址重建的、每天在这里排着长长大队等候品尝炒肝儿和酱肉包子的天兴居，就知道北京人的历史记忆和乡愁了。
南中轴线的重要组成部分——大栅栏
大栅栏是南中轴线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明永乐初年，朝廷先后在北京皇城四门以及钟楼、鼓楼、前门外等地建筑民房和店房，用于安置招收迁移入京的移民和“招商货居”，这些招商货居的民房和店房称为“廊房”。《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记有东西向平行的廊房头条、廊房二条、廊房三条和廊房四条，已经是商贾云集的繁华商业街。明弘治元年（1488），为维护京师社会治安，朝廷指令居民出资在胡同口设置木质栅栏。廊房四条的栅栏由商贾出资，所建栅栏很大，所以将这一地区称为大栅栏。写于明末清初的《春明梦余录》一书中已记有“大栅栏”，这里成为前门地区最著名、最具特色的商业街，现也泛指大栅栏及廊房头条、粮食店街、煤市街在内的地区。
修缮一新的大栅栏
大栅栏作为北京的商业中心的地位确立于明代,至今已有600年历史。自清代以后，这条街的商业更加繁华，进而促进了娱乐业、服务业、旅馆业的发展。清末及民国以来，大栅栏成为北京综合性商业中心和金融中心。每天到此进行交易活动的商人和购物的百姓络绎不绝，很多商家都希望在这里取得立足之地。经过长期发展，街内店铺比邻相连，聚集了一大批全市最著名的商业老字号，如同仁堂药店、瑞蚨祥绸布店、内联升鞋店、张一元茶庄、马聚源帽店、长和厚绒线铺、天心蕙斋鼻烟店等。清末编纂的《都门纪略》中还收有东兆魁夹皮领子店、永昌号沽衣店、天成号丝线带店、云香阁桂花油店、谦益洋行、聚元斋饭馆等。老北京流传的顺口溜“头顶马聚源、身穿瑞蚨祥、脚踩内联升、腰缠四大恒”，除四大恒在东四外，其余各家都在大栅栏街上。
瑞福祥东鸿记绸布店
历史上，前门地区曾有誉满京城的“八大祥”。“八大祥”指大栅栏的瑞蚨祥、祥义号、广盛祥，廊房头条的谦祥益，珠宝市的益和祥，打磨厂里的瑞生祥，前门大街的瑞增祥和瑞林祥，是八家带“祥”字的绸布店。查一查这八家绸布店的历史，居然都来自同一个“集团军”，均为山东省济南府章丘县旧军镇孟氏家族所开办。瑞蚨祥是引领京城时尚的第一大布店，相声《卖布头》里说它“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清光绪十九年（1893），孟洛川子承父业，出资八万两银，在大栅栏开设瑞蚨祥绸布店。“瑞蚨祥”前后两个字取意瑞气和吉祥，中间的“蚨”字是传说中的“青蚨”，意为货币。我曾采访过当年的老人，他们告诉我瑞蚨祥在经营中“言不二价”，强调“货真价实，童叟无欺”；销售时“商品齐全”，讲究“专精周到，谦和恭谨”。顾客到来，有年纪较大的职员笑脸相迎，拉门、让座、看茶，无论贫富贵贱，一视同仁，所以生意特别兴隆。很快，在大栅栏西口内，又开设了瑞蚨祥东鸿记绸布店和皮货店二号；在大栅栏东口和西门，分别开设厂东鸿记茶店和西鸿记茶店；还在天津、上海、济南、青岛、烟台等地，分设了几家绸布店。
伴随大栅栏商业活动的繁荣，各类文艺活动也日渐兴旺起来，从而又反过来促进了大栅栏商业活动的发展。清代除了皇宫和部分王府设有戏台可以进行演出之外，政府多次明令禁止在内城修建演出戏台从事演艺活动。大栅栏位于宫城正前方，这里的演出活动不仅可以吸引广大的外城观众，同时也方便住在内城的权贵到前门外购物听戏，满足他们休闲娱乐的需要。从清代起，大栅栏的演出场地大量增加，演艺活动尤其是戏曲演出获得了很大发展，这里便成为北京人观看演出的主要场所。大栅栏东部路南有建于乾隆年间的三庆戏园，路北有庆乐戏园（今名庆乐戏院）；建于嘉庆年间的，有今前门小剧场址的广和楼戏园。
光绪三十三年（1907）十二月，在大栅栏西口路南创建大观楼电影院，这是北京开办的第一家电影院。这里除放映电影外，民国时期曾一度加演曲艺杂耍等节目。同乐电影院在路北门框胡同内，建于宣统元年（1909），最初为戏园，名为同乐轩茶楼。1932年3月，同乐轩茶楼改为电影院，成为北京最早的电影院之一。大栅栏的剧场，白天晚上都有演出，所以到了晚上也非常热闹。
本文选自《纵横》杂志2024年第9期“地方风采”栏目，图片由作者提供。作者系北京地理学会原秘书长、常务理事，北京学研究基地特约研究员
信息提供：张志国(《纵横》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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