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新韭绿,一碟鳜鱼香。芳香烃浓度达到一定的峰值,也可以叫做“巨香”,鼻腔承
受不了大功率的冲击,就表述为“臭”。料理河鱼远比烹制海鱼难度大,人类能用多种
手法令一只鸡蛋产生不同的美好味觉,对待河鱼的手法却乏善可陈,相当考验厨师的
水平。“鱼翔浅底”,河鱼在泥沙中穿梭,绝少有越过龙门的机会,却也一条条练得痞
性十足。土腥气味儿重,肌肉纹理紧密,煮熟烹软不易,入味困难,酸甜苦辣咸,不
吃其中一套。一条没味道的鱼比啃一只干馒头好不到哪儿去。
民间有句俗语,“千滚豆腐万滚鱼”,厨师试图通过增加烹调时间、加大热力来降服一
条桀骜不驯的池中之物。亚洲河鱼一现身北美洲,老美们就缴械投降了,“这个我真
整不了!”在长江以南,人们用另一种方法改善鱼肉的品质,降低烹调难度,不知是
机缘巧合还是戮力而为有所成就,鳜鱼没有与桂花合作,却被另一种神奇的物种征
服,这是楚人的手段。除了能“赶尸”,楚人还能驯服冥界中的东西,比如微生物,比
如把微生物加持到河鱼身体上,比如把微生物孳养到贮存鳜鱼的缸蒌里。一夜之间,
七星曜日之时,微生物军团迅速集结,占领阵地,筑堡垒城,吞噬鱼肉中暴烈的组
织,鱼肉就散布出讲经说道后的柔和因子。不用刻意赞诵第一个芳香烃基的形成,这
是一种自然伟力,是因缘际会,这是假楚人之手安排的骗局。此时,蚂蚁拍打着蚜虫
吐蜜,龙妈的“无垢”军团攻城拔寨。奴役,是自然界中最高超的交换行为,“我给你一
口饭吃,你奉献我一个世界”。
负责处理鳜鱼身体“不合适”部分的微生物日夜操劳,小有成就。而盐,负责驱赶那些
“贼鸥”式的试图占有资产的其它微生物,这是个重要角色,在汤镬之中亦是掌握分寸
的,它将在烹饪的阶段予取予求。连续工作个五七八天,层积的鳜鱼与层积的芳香烃
发生交错重叠,互不相让,争宠争位争荣誉,局外人不明就理,闻到了刺激的味道,
仿佛光棍汉阿良听到了邻居阿善两夫妻的私房话以为互相骂娘就真的是互相骂娘,听
见互相审丑以为二人争执得不可开交,阿良撇着腮肉远走了,闻到鳜鱼缸里臭味儿的
人也捏着鼻子走了,有经验的牧羊人一定不会宰杀喜欢偷吃庄稼的母羊,狄希(酿酒
师)枯坐数日只为窖中一窝衰果,厨师更是深黯腌制鳜鱼之道。
在臭味儿的秘境里小心穿梭,绕过暗井,踏上独木桥,拨开苍耳的封锁……“熟稔”的
平原上有一只手在收割禾麦,明亮的白毫光,清澈的溪水……厨娘用清澈的溪水泡浸
鳜鱼身体,以禾麦的秸秆加热锅底。盐,残存的盐,挡住腐败微生物的封疆大吏,一
呼一怒,一唱一和,如今又在丹墀前充当角色。
戴着大料葱姜蒜辣椒的鳜鱼碟一定是骑着马而不是划船进入餐室的,水中之苦与带着
苦涩的香气,懂的食客和将要懂的食客,都在门打开的一瞬间惊艳了。大家都说,这
条鱼是骑着马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