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水皮先生SP 水皮杂坛
引言——2022年冬月,“赤峰红山诗社”创始人张永渝先生组织出版
本年度的第二本文选《红山诗社七人随笔选》,并嘱我作文学创作
随感。翻开2021年的文选,赫然有以《鬣狗的奇迹》为题的创作
感,思来想去,当继之以另一种动物承接,便有了下文。
我确定,某个冬日清晨看见的就是蒙古灰狼。它以独有的姿态在村
庄外的某处特定“安全”区域逡巡。
它耷拉着尾巴,头部时而拄地,竖立双耳。它拄地的嘴巴以期嗅到
任何散发着血腥味儿、香味儿、腐臭味儿的食物,竖立的耳朵能听
到任何飞禽、小兽、草食畜的声音。它未经卜筮,行进路线并不固
定,它相机而动,随时准备发动任何进攻,扑杀一只彩羽雉鸡或一
只瘸腿松鼠。如果,一头刚出生的牛犊无人照看,它也会毫不犹豫
地咬上去。然而,它饿肚子的机率占一年中的三百六十五分之二百
九十二。而此时,它是饿着肚子的,毛皮掩不住根根疏露的肋骨。
它是强大的机会主义者,统治蒙古高原数以亿年,站在食物链的顶
端,没有丝毫“高处不胜寒”之感。
彼时,我有了撰写关于“灰狼”的冲动,这是我的题材。我久已停
笔,宣纸张干净而干瘪,恍如眼前这匹干瘪的灰狼。我可怜起那匹
久已无饱食的灰狼,它是否也对我“创作题材”的干瘪表示惺惺相
惜?难以猜测。既然,我要将“它”作为笔下的猎物,那么,
“我”也可能成为它的猎物。我们都是机会主义者。
我无题可写是因为错过了“情人节”,无法写就歌颂爱情的散文诗,
我错过了“中秋节”,无法写成咏叹悲欢离合的七律,我错过了
“同学会”,无法写好纪念友谊的送别散文,我错过了“新农村建
设观摩会”,无法写全张三勤劳致富的报告文学,我错过了街头的
争斗,无法写成以“大水冲了龙王庙”为情节的微小说,我错了
“热点视频”,无法写就王小波式的《沉默的大多数》,我没有去
旅行,我没有采蘑菇,我没有踏莎行,我没有……我错过了这,错
过了那,一个个猎物从眼前或鼻子底下消失了,以至于文思枯竭,
笔下不能生花,以至无从下笔,栏干拍遍。
幸运的是,初降的牛犊并未被灰狼捕杀,它的生存方式与灰狼大不
相同。它所到之处皆为蛋白质,牛枝子、田旋花、鹤嘴针、马蔺
草、苜蓿、谷苗、豆苗、蒺藜草、槐树叶、秸杆儿、枯枝落叶
……草食畜的本领让人叹服。牛犊深黯大自然之“道”,最普遍、
最一般之中蕴涵着生命之本源,用之不竭。因此,世界上牛的数
量永远在灰狼之上,牛撷取的是“普遍真理”,贡献的却是肥嫩
多汁的前腿肉、肝脏、骨髓、牛尾骨、牛奶、牛黄以及牲祭的牛
首级,好比一个多产的作家贡献之文字。
一位多产的作家。譬如卡夫卡,他的梦——《一个梦》、他的听闻
——《中国长城建造时》、他的玩具——《陀螺》、他的动物——
《豺与阿拉伯人》;像一位汉学家——德国人顾彬,汉学论著几百
本不止;好像鲁迅——一部《鲁迅全集》能充分解释“吃的是草,
挤出来的是奶”的臂喻……他们眼里,有恒河沙样的巨量写作题
材,他们能够将一条线无限分解为若干的点,并将每一点与另一
个点产生的量子干扰合成为一个新的点。这种对于“点”的演绎
能力,恰恰是牛胃工厂里“奴役们”的本领。牛胃里到底有什
么?
牛与灰狼的区别在于功能。牛有强大的材料转化工厂,它豢养着数
以百亿计的菌群部落,不断将各种灰狼视而不见的“废料”从纤维
转化为淀粉、蛋白质、葡萄糖到三磷酸腺苷、腺嘌呤、鸟嘌呤,释
放出能量ATP、维生素、微量元素等诸多有益物质,让它强壮如古
榆,健硕如岩石,坚韧如毛竹。
如果没有显微镜看到这些菌群,要解答这个问题,需用边城文友﹫
十九哥形而上学的观点——“出神”。
牛的肚肠里活生生活着一位“神祇”。“他”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
着“所有”。牛的肚肠里有“神祇”,人的肚肠中何尝没有一位神
祇?如果说没有,费尔南多·佩索阿何来海量无端的情愫,《不安
之书》——“清醒”“纸牌游戏”“苍蝇”“美丽无用”从何而来?
钱钟书——《管锥编》里俯首皆为题目,是何等本领?山东作家张
伟——《你在高原》如何以十数种不同文体形式创作一个接续的故
事?以秘鲁作家巴尔加斯·略萨为例,或者以巴尔扎克为例,或者
以边城作家张蜀恒为例,或者以……例,他们的十几本、几十本、
上百集作品难道是以灰狼的形式猎取的吗?
假设确有“出神”,是不是胡塞尔的“现象学”使然?假如写作者能产
生某些“现象”,是不是文学的“先验主义”得以发挥?如果,这些
哲学名词都在不经意间得以贯彻,那么,一定会有一个最为普遍的
基奠,那就是“块石的丛积”。譬如,一个和尚,只有经过广泛的
修习,经久的持戒和艰苦的思索,才会打通“悟”的任督二脉,才
能窥见“道”的持存所在。一个作家,不经过汗牛充栋的阅读,不
历经广播体操式的文字练习,不历经木雕神像式的砍斫之痛,那
么,捕捉到瞬时闪电的机率将大降,即使有金子出现,也会因金子
亮度太强而致灼烧暂时失明,灰狼挨饿符合自然法则。
不能在一叹一息间完成哲学创造,遑论地山水风的永恒描述;不能
把握“即时”,就已经失去“过去”,何谈“固化”未来;落笔之
初已辗转反侧,落笔之后定将患得患失;不能分解生活本身,就只
能分解“作家”的成色……这是拥有大自然转化工厂的牛大师所
说,我只是它的观者、听众,蒙古灰狼也是。写作者,当以牛为
范本,以蒙古灰狼为戒鉴!
牛儿低头吃草,它,咏叹道:真个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啧啧啧!啧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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