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中午，赶回葛大店看望老爸。
“大大！大大！”我们按老家人的叫法，从来都是叫“大大”，一进门我就开始
嚷嚷。第一眼看到老爸，鼻子上一根氧气管一根鼻饲管，下有一根导尿
管，半靠着新买的护理病床上。听到我的声音，老爸精神一振立即叫我的
小名“丽娜丽娜”。三妹立即指着弟弟的鼻子，老爸说“吴雄吴雄”，指自己
鼻子，老爸说“小媚”，又指旁边，老爸说“”小红小萍”。三妹俯身擦净老
爸的眼角说，按摸眷第爸的头顶和太阳穴：大大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我小时候是你带我睡觉的，我好吧。老爸咧嘴对三妹笑，可怜脸上皮包
骨头没有肉。老爸用食指点着弟弟，好像说弟弟不好，因为刚刚弟弟做
什么大概揉背时把他搞疼了，弟弟就说：大大我不好，把我大大搞痛
了，你打我吧！说着把脸凑过来，老爸真的在他脸上轻轻的打了有20
多个小巴掌。与其说是打耳光不如说是重重的抚摸。
我在一边心酸的只想掉泪。一个月前我老爸还是案前作画，特地将他珍藏
的作品送了30多幅交给我，嘱咐了许多，还将为家乡撰写的回忆录拿出
来，把书稿郑重的交给我，—— 怎么一下就变成大巨婴了？
凌晨时老爸做了一个坏事，他挣扎着用右手将氧气管和鼻饲管拔掉了，幸
好一旁的妹妹及时发现将氧气接上。一清早弟弟就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
情，问我，是尊重老爸的意愿还是叫救护车？我说老爸也许是一时痛的
受不了，我知道老爸的求生欲是很强的，还有许多心愿没有完成。要问
一下老爸自己要不要送医院？弟弟妹妹拿出纸笔在老爸身边说：你是我
们的老爸，我们姊妹5个没有你我们这个家就散了，你还一直要想到白
洋去，你答应过我们最少要活100岁的。老爸听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右
手本子上写字“去医院”。
8:00来救护车送到医院，重新接上鼻饲管。回来以后大家就批评老爸，大
大你做大坏事啦，以后不再这样做了，有大大在，我们都有家。你走了，
我们都没有家了。老爸直点头。三妹说以后还做不做坏事了？老爸摇头
说不做了。
我94岁的老爸新冠引起中风住进医院，又是大白肺，需要吸氧。老爸有胆
囊炎和胃炎心血管等基础病，这次一起并发，大概是右脑中风，左边半身
目前没有知觉。应该是很痛，实在受不了了才挣扎着起来拔管子。看见我
们5个孩子围在旁边就认错了，救护车送到医院，折腾了一上午。
我把带来的乌石点心，还有昊益好夫人做的炒粉圆子，白洋老乡做的山粉
圆子拿给他看，说我们替你吃。转达了乌石和白洋的父老乡亲和亲朋好
友的问候。老爸眼睛睁的很大在听，不停的点头。我一只手伸在被窝里，
帮老爸揉肚子，一手握着老爸瘦骨嶙嶙的左手，这手是因为中风，虽然依
旧柔软但没有知觉。
我老爸的手曾经是那样的雄健有力。小时候是放牛娃，边放牛边砍柴，砍
的柴总要比别人多；16岁过继到乌石后考上贵中，这双手多才多艺，无师
自通的演戏，拉二胡，演话剧；无师自通地画各种宣传画，包括文革时在
墙壁上画毛主席像；退休以后，艺术潜能极大的发挥，拿起刀具制作根雕
挥笔泼墨创作国画。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为了我们一大家子能吃饱，在
屋前屋后开荒种地各种蔬菜长得比菜农种的都好；为了让全家吃饱肚子，
周日和同事一起每人拿拉着一板车跑到50里外的月山去买又便宜又粉团经
饿的山芋。当然这有力的大手也没少打过我这倔强又得理不让人的女儿，
特别是扭耳朵，……
看着我老爸，曾经池州贵中的风流才子，乌石同辈人尊称的”益辉哥哥“，
学生眼里威严的“吴老师吴校长”，……如今，老了，竟会是这样的无助和
苦痛……
妹婿们做的年夜饭依旧很丰盛。老爸不能起来，每样菜都端到床前给他看
一下。都是我家的传统菜。在楼下给老妈和奶奶烧过纸，就开始吃年夜
饭，但老爸身边始终都有一人在陪着。饭后我们都过来陪老爸看春晚和聊
天，是在手机上看。家里的大电视机在客厅。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老
爸老妈，都是雷打不动的和子孙们一起看春晚，2017年10月老妈走了，
老爸看春晚时至少有三个子女带着孙辈来陪同。而今年5个子女全部围在
老爸左右，从手机上看春晚。
一会儿老爸，做手式让拿笔来，他写上“胆通”，伸出两根指头，是两片。
妹妹忙着拿出药瓶给老爸确认一下就去碾碎，融化，加温水中用注射器
推进。
我看看老爸的记事本，写了好几个“白洋”，白洋是父亲的出生地，是他度
过童年的地方，尚有几个在世的童年的伙伴。还有离白洋不远的乌石，
双塘、莲花塘……按照父亲的意愿，是一出院就到白洋来，我征求表弟章
鹏飞的意见，他建议一定要过了春节这几天再来，这几天万一要送医
院，可能会很麻烦。但是女儿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购买两大瓶医用氧
气，修理旧发电机万一停电时备用，银龙矿业吴可银从枞阳老家送来电
动护理床，安放在带地暖的房间里，并将大电视机移挂到病床对面的
墙上……
电动病床，是我的闺蜜、老爸的干女儿杨锦明牵线赠送的。她还承诺要经
常来白洋陪伴老爸，并帮助按摩。孝女杨锦明陪伴她老娘多年，有丰富的
护理和养生知识。
老爸因为卧床，大便干结，儿女们不忍让父亲灌肠，都是三妹用手一点点
抠出来的，有多少子女能做得到？
合肥的4个姊妹都是阳过的人，父亲23号住院，他们4个人轮流陪护，弟弟
和三妹查出肺不好，病房里陪伴着老爸自己也一边吊水。都说阳过的人需
要调理，我的弟弟妹妹们，全都是奋不顾身。他们为了保护我这个没有阳
过的大姐，坚决不让我到合肥来。这种手足情姊妹心，无须海誓山盟，让
我刻骨铭心地体会。父母双亲言传身教，对其各自兄弟那种爱的包容和无
怨无悔的付出，影响了我们的一生。最惭愧我从小追求卓越和成功，从心
里看不起平庸的二妹和小妹。过去姊妹们不能理解我，在99公益日腾讯发
起为行善者募捐一块钱时，被弟弟拒绝，我一气将他号码全拉黑，不再接
他的电话，但他仍然在默默的给我准备高血压等药，通过老爸交给我。直
到老爸住院，我才将他的微信和电话恢复，也无需做任何解释。
这次回来，我插不上手做任何事，只是陪老爸说说话，说说老爸魂牵梦萦
的故乡池州，大到各种建设项目，小到鸡鸭鹅猫狗鱼虫花鸟，只要是池州
的，特别是白洋的，他都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的点头，或做手势，让我
继续。耳闻目睹，姊妹们围着老爸，哄着老爸，配合鼻饲水和药等，配合
咳嗽和吸痰。我们都张嘴啊啊啊，并干咳给老爸示范，老爸努力配合，弟
弟妹妹就在旁边鼓励：大大真乖！大大最棒……
94岁的老爸此生算是圆满和成功的，最大的成功是养育了5个孝顺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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