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姜异新) )纵横杂志
鲁迅离京前共留下 14 年的日记(1922 年日记遗失,许寿裳抄录部分),在《鲁迅日记》中搜索关键字“买”“购”,共出现 1037 条结果。也就是说,在北京时期,鲁迅平均每年约有74次购买行为,每 5 天就要去消费,其中最多的自然是美食,出门聚餐还没算在内。
鲁迅(1881--1936)
民以食为天。在鲁迅这里,“食”仅仅是“啖饭”这么简单么?且不说饮食文化里的地域风情、各种菜系的来龙去脉,以生活方式之名,便可领新旧文化盛名之风骚。仅仅虑及鲁迅在北京多样的文化身份,其频繁出入于传统老字号的同饮雅集、西式餐厅的高效节奏,便足以驱使镜头去紧密追踪一个人、一座城,多维度观照浸润其间的文艺深味、尚古雅兴乃至摩登律动。
谈起吃来,北京完备得很,清末八大菜系鲁菜、粤菜、闽菜、川菜、江苏菜、浙江菜、湘菜、徽菜,一应俱全,另有贵州馆、山西馆、河南馆、江苏馆等。仅江苏馆又分上海苏州帮、淮安扬州帮。至于号称北京菜的,往往是鲁菜。
老北京有名的大饭庄,有长安十二春、八大楼、八大居,其中的大陆春、宣南春、海天春、杏花春、四海春、玉壶春、金谷春、玉楼春,中兴楼、新丰楼、泰丰楼、宾宴楼、集贤楼、华宾楼,广和居、同和居、致美斋、南味斋、颐乡斋、西吉庆、澄乐园、小有天、厚德福、醉琼林、同丰堂、漪澜堂、燕寿堂、中央饭店、东安饭店、西安饭店、瑞记饭店、四宜轩、长美轩、来今雨轩……如此繁多的名馆都曾经留下过鲁迅的欢声笑语。有学者统计,鲁迅在北京宴饮过的地方有 57 处,仅在前门地区就有 17 处。
北京菜分小吃、日常菜、年节菜或犒劳菜三种,鲁迅逡巡于诸如骡马市的采买也便如此分类,常买的有香肠、熏鱼、中山松醪、豆腐干、勒鲞、白鲞、牛肉、牛舌、火腿、摩菰(蘑菇),等等。饮食口味呢,并不完全是南方式的,主食也不排斥面食,常吃馒头、糖包子、春卷、虾仁面合等,鸡鸭鱼肉大闸蟹没什么忌口,素食当然亦可。不仅如此,包子、馒头还成为鲁迅艺术之眼里非常具有象征意味的文学意象。《示众》里的胖孩子嘶嗄地喊着:“热的包子咧!刚出屉的……”旁边的破旧桌子上,却是毫无热气的二三十个馒头包子,冷冷地坐着。鲁迅的确一下子买过 12 个馒头回家,更在中央公园司徒乔个人画展上购买过其炭笔素描作品《馒头店门前》。
一面是为了适应北方饮食习惯,一面也难免时时思念浙东的家乡菜,但大先生的菜单明显透着对闽式菜系的不喜,觉其不甚适口,有所谓红糟者无甚美味的说法。他其实是喜欢北方口味的,以至于到了上海后,许广平还想专门请一个北方厨子,但鲁迅以为开销太大,未采纳。
在鲁迅那里,食与饮是有分别的。食有共饭、同食,饮有夜饮、邀饮、同饮、小饮、略饮、大饮,既有呼朋唤友的招饮,亦有二人对酌、孤影独酌,更有不亚于“永和九年的那场醉”的经典雅集,当然也有颇醉、甚醉,乃至大醉,甚至“尽酒一瓶”的豪饮,“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鲁迅都饮些什么酒呢?威士忌、五加皮等烈酒有之,麦酒、白玫瑰酒、薄荷酒、苦南酒等特色酒更不可或缺。
1912—1926 年,鲁迅在北京居住了 14 载,辗转搬过四次家、买过两次房。有多少食物往事,就有多少北京风情。那么,大先生是如何吃的呢?
主妇缺席的绍兴会馆
鲁迅并不是内向、孤僻之人,他与教育部同僚来往热络,友人更是不少。居住山会邑馆时期,他虽是已婚男人,过的却是单身生活,一日三餐因没有女主人操持,使得与友人共食成为常态。毋论小聚、大聚,也毋论部里上司邀约、人情往来抑或知己小酌,均成为鲁迅一日三餐中的主调。否则岂不成了一人向隅、面壁独食,无趣无味?换句话说,鲁迅以友朋饭局解决了家庭川流不息的吃饭问题,成为其“S 会馆”七年非常耐人寻味的存在方式。
鲁迅日记中出现频次最高的便是位于宣武门外菜市口北半截胡同的广和居,达 66 次之多。1912 年 5 月 7 日,刚刚抵达北京的鲁迅,“夜饮于广和居”。这个原名“隆盛居”的大饭庄,开业于咸丰年间。当年,有不少来自南方的京官成为这里的常客,他们在此宴请亲朋、议论时政,几乎将此当成了俱乐部。戊戌变法时期,谭嗣同、杨深秀等人就常来此密会就餐。
教育部的伙食不好,绍兴会馆里的长班负责代办饭食。菜就叫长班的儿子随意去做,有客人来就叫“外卖”,叫的就是广和居。花上几吊钱,不叫什么潘氏清蒸鱼、砂锅豆腐、炒腰花、四川辣鱼粉皮、清蒸干贝等拿手好菜,而是炸丸子、酸辣汤这种“平民”饭食。伙计用很破旧的碗装着就送过来了,谁都看不出来自广和居。除了叫外卖以外,还可按月包饭记账。鲁迅就在宣内大街的海天春包了半个月,但因口味愈来愈差,最后只好退出。
20 世纪初,一种源自外国使馆区的休闲娱乐方式与古老传统共同构成了北京城市文化的主调。除了上述传统的“老字号”外,西餐更有英法大菜、俄式小吃。当西式饭店和大部分中国人的生活还很有距离时,鲁迅有一段时间已经十分热衷于去西餐馆以及西式购物娱乐场所了。例如,去前门临记洋行购买领结、革履;去东城的法国点心铺购买点心,与友人喝咖啡(文中记为“加非”),食欧洲饼饵、薄荷糖、牛肉、面包等,偶尔也吸雪茄烟。
据鲁迅日记记载,自 1913 年冬至 1917 年间,鲁迅与友人常到位于西单大街一个叫做益锠的西餐馆消费,后来干脆包饭。1917 年 4 月1 日,周作人来京,鲁迅带他去了很多自己常去的地方休闲,比如到广和居饮酒、到升平园洗浴、到青云阁啜茗等,但第一个去的就是益锠。那是周作人来京后的第二天,鲁迅专门请假带他去那里午餐。
除益锠外,鲁迅还去过欧美同学会(餐厅)、撷英番菜馆、西车站食堂、华英饭店,与日本友人共饮于西长安街大陆饭店、石田料理店、崇文门内的法国饭店、东长安街的德国饭店等高档西餐厅。其中,交通部承办的“西车站食堂”因经营德国大菜而享有盛名。1919 年 3 月 29 日,鲁迅在这里与周作人、陈百年、刘叔雅、朱逷先、沈士远、沈尹默、刘半农、钱玄同、马幼渔等十位学者教授聚会,时距五四运动只有一个多月。
聚餐的方式如何呢?有时是被邀宴,有时是做东道主,有时各出份子,如同西方 AA 制,有时直接带佳肴到同乡或友人、同僚府上做客,主人治馔款待。鲁迅最常去蹭饭的是许寿裳府上,日记中“夜饮于季巿之室”仅次于“招饮于广和居”,可见二人最具真情,十分不见外。1913 年1 月 19 日星期天,“季巿烹一鹜招我午饭,诗荃亦在”。自己动手烹制鸭子,不知道是什么做法?
饭局有不同的目的,工作上如为同事饯行、晋升、上司召集,自当慨然赴之。1912 年 7 月22 日大雨天,“晚饮于陈公猛家,为蔡孑民饯别也,此外为蔡谷青、俞英厓、王叔眉、季巿及余,肴膳皆素”。1912 年 8 月 22 日,鲁迅被任命为佥事。晚上与钱稻孙、许寿裳饮于广和居,每人均出资一元。1914 年 5 月 9 日,“晚夏司长治酒肴在部招饮,同坐有齐寿山、钱稻 [ 孙 ]、戴螺舲、许季上,八时回寓”。1915 年 9 月 29 日,时任社会教育司司长高阆仙请鲁迅及教育部同仁共 12人在同和居聚餐饮酒。
生活中逢年过节、红白喜事、乔迁新居、老人做寿诞、小孩过生日,岂能不聚餐?中秋、七夕、端午,均留下美好的回忆。“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1912 年 9 月 25 日,“阴历中秋也。晚铭伯、季巿招饮,谈至十时返室,见圆月寒光皎然,如故乡焉,未知吾家仍以月饼祀之不”。思乡之情溢于言表。“十九日旧历七夕,晚铭伯治酒招饮。”“1917 年 9 月 30 日晴。星期休息。洙邻兄来。朱蓬仙、钱玄同来。张协和来。旧中秋也,烹骛沽酒作夕餐,玄同饭后去。月色极佳。铭伯、季巿各致肴二品。”
有一种说法是喜欢抽烟的人不喜欢吃水果,但这点在鲁迅身上丝毫不见效。葡萄、香蕉、杨桃、荔枝、柚子、苹果等南北水果都是他可心的。来到北京的第一个夏末初秋,9 月 5 日午后,鲁迅和钱稻孙遛弯儿至什刹海饮茗,待喝透了茶,又步行到杨家园子买葡萄,当即在棚下吃个痛快,回到山会邑馆已是薄暮时分。
鲁迅的胃并不好,但他还是经不住甜食的诱惑,经常到前门一带的食品店购买零嘴儿。他常去的中式点心铺有前门内西美居、观音寺街稻香村、晋和祥、利远斋、鼎香村、信远斋等,西式的点心店多去临记洋行、益昌、滨来香,甚至有时以零食取代正餐,买饼饵、饮牛乳以代饭。有意思的是,1914 年 1 月 7 日午后,鲁迅还曾与“同人以去年公宴余资买饼饵共食之”。
砖塔胡同的少女甜点
对于吃,鲁迅从不会委屈自己,虽说是“有关本业的东西,是无论怎样节衣缩食也应该购买”,如同“绿林强盗,怎样不惜钱财以买盒子炮”,但烟酒糖茶嗜好之深,让这类日常消费比之本业的书籍也不遑多让。
甜食,让鲁迅的生命图表分布了 75 次医牙经历,绵延而成 23 年的看牙史——他在日本留学时就去长崎治牙了。鲁迅喜欢吃什么糖?花样还挺多的,有柠檬糖、薄荷糖、甘蕉糖、马尔顿糖,他就像小孩子一样把糖果装在口袋里,随时掏出来满足味蕾。王尔德说得好:“抵抗诱惑最好的办法就是屈服于它。”刚刚看完牙医回来的路上,鲁迅居然买甜点犒劳自己。他还曾在夜里偷吃荆有麟从河南汜水县带来的柿霜糖,这圆圆的黄棕色小薄片,本是用来搽嘴角治口疮的,哪知一尝之下,却是又凉又细腻,好吃得很,生口疮的时候又不多,不如趁新鲜吃掉……这大概是鲁迅最具平民性、最最可爱之处了。我们知道,写作是很消耗能量的,喜欢吃什么其实就是生命机体需要什么。可可、牛奶、咖啡、饼饵、饴糖、蜜饯、果脯、梨膏、蒲陶(葡萄)干、冰酪、萨其马、日本的鸡蛋方糕、杭州的条头糕等,都曾经出现在鲁迅的文字记录和同时代人的回忆录里。不过,平常鲁迅吃得最多的是花生米和萨其马,常常是放在书架的铁筒里,方便拿取,尤其是深夜写作饿了的时候。
1923 年 8 月 2 日下午,雨后初霁,鲁迅从八道湾 11 号搬了出来,“携妇迁居砖塔胡同六十一号”,从此与俞家三姐妹同住一个大杂院九个月。
从大家庭里携妇而出单过小日子,体现在《端午节》里赊米下锅、菜蔬不得不减量后的晚餐场景。方玄绰出场时与太太的第一句对话就是:“喂,怎么只有两盘?”而《伤逝》中当涓生与子君的爱情与经济温度均呈下降趋势时,二人日常消费的主题便成了“每日的‘川流不息’的吃饭”,“吃了筹钱,筹钱吃饭,还要喂阿随,饲油鸡”。
然而,生活中自有甜蜜时刻。
俞家的少女们发现鲁迅竟是如此的和蔼可亲,便不管先生是在房间里工作还是思考,一会儿过来请他画人头、做玩具,一会儿又请他批改不通的文章。鲁迅无论多忙总是耐心完成任务,还经常买糖果、点心给她们吃。
一次,鲁迅买了一包奶油蛋糕送给她们,未曾想俞芬并没有给两个妹妹吃,而是独自收了起来。知道了女孩子的小心思后,鲁迅再送她们可就细致地分成了三份,大包的给俞芬,小包的给俞芳、俞藻——她们还不满 11 岁呢。
北京的叫卖吆喝声是有名儿的,在寒白的冬日,更加有味道,常有小贩拉着长秧喊“萝卜赛梨呦——辣了换——”,这时,女孩子们就会舌尖生津,顽皮如俞芬总是忍不住带头找鲁迅:“大先生,请客!请客!”她们的愿望当然会得到满足。
但如果是卖桂花元宵的小贩来吆喝,就不一定,大家会比较隐忍,因为元宵要贵得多。一次,又是俞芬忍不住了,来暗示“大先生”,自己还从来没有吃过桂花元宵呢。许是俞芬嘴巴甜会讲话,也可能鲁迅那天心情无比的好,居然爽快地答应了,还买了九碗,不仅俞家三姐妹、母亲、朱安每人一碗,连周家的两个女工和俞家的女工也有。这下,小贩高兴坏了,第二天又到周家门口吆喝了好久。
宫门口周宅的新文学客厅
在古代,有朋自远方来必饮酒,契阔谈䜩、畅叙幽情。而在近代,随着同人杂志的兴起,聚餐已非旧京文士雅集传统的原生态,亦非消费时代快餐店里签单的变相资本博弈,而成为一种传统与现代交织的新文化知识生产方式。
海明威《流动的盛宴》中的丁香园咖啡馆、里兹酒吧,带着浓郁的巴黎风情,聚拢了一代流亡文学艺术大师,在世界文学史上留下“迷惘的一代”。而同时期的北京宫门口周宅、上海的内山书店,自有东方文人生态群落的凝聚力。
鲁迅用鼓励的话语、犀利的眼神、好吃的零食、醇厚的烟酒,挖掘着一个个精力旺盛的文学生力军的写作潜能。其擎着煤油灯将文学青年送出宫门口周宅大门的剪影,成为后世木刻家镌刻的主题,也是 20 世纪 20 年代以北京为中心的新文学生态之艺术明证。宫门口周宅客厅的餐桌、绿林书屋的木床板,亦随之成为其文化符号、物质载体。
比如说荆有麟吧,那时便“常常——几乎是每天,出入于先生之门”。“因为《呐喊》出了版,使先生在青年界,引起了广大的访问者,烟哩,茶哩,点心咯,酒饭咯,也得时时招待。”(荆有麟:《鲁迅回忆断片》)鲁迅常用稿费买大批咖啡糖请青年学生们品尝。而山西的朋友如高长虹、阮和森等,则往往会送汾酒过来。鲁迅既出入于名流雅集,又惦念着饥饿中人,到北大红楼讲课时,常常向迫于生计、身处困境的文学青年们伸出援手。
自从许广平出现在宫门口周宅,此间的饮食格调便静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引动着情感的走向——这可是追随大先生的文学青年中独特的一匹“害马”。
1925 年 6 月 25 日端午节,鲁迅和许广平、许羡苏、俞芬、俞芳一众女生同游白塔寺庙会,然后一起聚饮,鲁迅喝得醉意阑珊,颇感尽兴,据说“击‘房东’之拳,案小鬼之头”,女生们以为是老师耍酒疯,头罩绿纱,纷纷逃走,过后又以致歉信的方式来夸口取笑,那意思是,“我们不但没吐还能游白塔寺,尊师可好,居然‘想拿东西打人’ ”。鲁迅则回信以训词的方式扬言:“这日二时以后,我又喝烧酒六杯,蒲桃酒五碗,游白塔寺四趟,可惜你们都已逃散,没有看见了。”尊师拳击“某籍”小姐两名之拳骨,决非仰仗酒力,而是早就计划好的,谁让你们依仗“太师母”之势力,日见跋扈,欺侮“老师”呢?“倘不令其喊痛,殊不足以保架子而维教育也。”并且相约到中秋节的时候,如果白塔寺还有庙会,仍当请客……果然那年的中秋,许广平“远远提着四盒月饼,跑来喝酒”。
还有更精彩的,则是又一年后许广平毕业离京前的谢师宴。其时,鲁迅也接受了厦门大学国文系的聘请,准备南下。饯行宴安排了好几波。8 月 9 日是黄鹏基、石珉、仲芸、荆有麟在北海公园琼华岛上的漪澜堂订的仿膳。这里曾经是每年中秋节为皇太后们摆夜宴、观看太液池放河灯的地方,栗子面小窝头、豌豆黄等北京特色的小吃点心非常有名。然而,任它清宫御膳如何尊贵又亲民,德国饭店、来今雨轩多么高大上,哪一顿饭也赶不上许广平组织的谢师宴。
众所周知,女师大风潮中,带头的许广平曾被开除,后在教授们的声援下,才得以恢复学籍,鲁迅便因具名《关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的宣言》书,公开违抗教育部关于关停女师大的部令,而被章士钊一度免职。有感于马幼渔、沈士远、沈尹默、沈兼士、许寿裳、鲁迅等诸位先生恩泽,遗憾之后请益的机会不再,恋恋不舍的国文系三位同学于毕业前夕举办谢师宴,略备酒馔、聊表敬意,并拟请柬如下:
×× 先生函丈:
程门立雪,承训多时。幸循循之有方,愧驽才之难教。而乃年届结束,南北东西;虽尺素之能通,或请益而不易,言念及此,不禁神伤。吾师倘能赦兹愚鲁,使生得备薄馔,于月 × 日午十二时,假西长安街 ×× 饭店一叙,俾罄愚诚,不胜厚幸!
顺颂钧安
学生 陆晶清 许广平 吕云章
谨启
1926 年 8 月 13 日中午,鲁迅参加了谢师宴,席间老师还有徐旭生、朱希祖、沈士远、沈尹默、许寿裳。后来鲁迅在宫门口周宅回请,戏拟了这封请柬,精彩如下:
景宋“女士”学席:程门飞雪,贻误多时。愧循循之无方,幸骏才之易教。而乃年届结束,南北东西;虽尺素之能通,或下问之不易。言念及此,不禁泪下四条。吾生倘能赦兹愚劣,使师得备薄馔,于月十六日午十二时,假宫门口西三条胡同二十一号周宅一叙,俾罄愚诚,不胜厚幸!
顺颂时绥
“不禁神伤”戏仿为“不禁泪下四条”,如此机智与幽默的动漫感——鲁迅在日本时购藏了不少漫画书,包括夏目漱石的《我是猫》漫画版——大概是最打动许广平少女心的地方,以致后来她在回忆录中说:“有时简直呼之曰:四条胡同,使我们常常因之大窘。”看来在先生面前没少哭鼻子。
这大概是鲁迅与许广平共享的北京记忆中最好吃的一顿饭吧。十天后,二人相伴离京南下。
本文选自《纵横》2022年第11期,作者系北京鲁迅博物馆研究室主任、研究馆馆员。
信息提供:张志国(《纵横》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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